黛玉穿过花架迈步进来,就见贾环以手支颐,双手把两腮的肉挤得变了形,一双大眼睛看过来,眨巴眨巴的。一下笑出了声:“环儿,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贾环拉长声叫道:“姐姐——”

她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你有心。只是也不必这样着急。我并无大碍。先生晚过府一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贾环乖乖的任她摸,眼睛眯了一下,口中答她:“先生或许是个好先生,只是事情不顺,未免叫人觉得不吉。”

黛玉听了,低头想了一想,从他书架里抽出一本《南华经》,问他:“环儿,你可知何谓‘齐物我’?”

贾环的脸黑了:“姐姐是想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么?”他没好气地道,“弟弟才疏学浅,只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再没有人比他更直了。黛玉暗想,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和别人都不同,在舅母和外祖母那里何等文雅谦恭,在亲近的人这里又是这样直性子,万一哪天压不住脾气可怎么办哪!可想了想,又觉得他这样就十分可爱。

见黛玉不说话,只是笑,贾环微恼道:“姐姐时常教导我道理,现在人家为你担心,你却这样毫不萦怀,是什么道理?”

黛玉笑道:“好兄弟,你别恼,我知道你一片为我的心,只是寿数有定,人力岂能改之?”

贾环气得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世上又岂会有养生之法!全交给老天爷得了。我只以为人的身躯和这案上的器物没什么不同,都需要人珍重保养,方有长久之道。不然那些嗜酒贪杯的怎么就比别人活得短呢?”

“你这样说话,叫人怎么好答,”黛玉一行说,一行想了想,说:“焉知这贪杯的,不是生来就命中注定的呢?不然怎么有人见酒就爱,有人滴酒不沾呢?”

这下贾环哑口无言,见辩不过她,干脆就耍赖道:“女子无才辩是德。”

黛玉毫不客气,一口否定:“胡说八道!这都是你们男人无能,才编出这瞎话来!不然怎么又说‘男子有德便是才’呢?”

话音甫落,门外有人拍手道:“好!妹妹讲得真好。”两人回头一看,却是宝玉站在门槛儿外,已不知听了多久了。

“自来男子污浊,不如女儿清爽,更可恨那一干臭男人,侮辱清白,糟践灵秀,还要将好好的女儿把来役使奴隶,实在可恨。妹妹此言,真是掀了他们的道德面具了。”宝玉笑道。

这番高论要是传出去,可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只是他一贯是这个性情,这个说话,环黛两个都不以为意,权当作没有听见一般。贾环还哥,子曰‘非礼勿听’,你背后听人言语,似非君子之道哪。”

宝玉自己进来,笑道:“子说得多了。我来了这好半天,你们两个四只眼睛都没看见我,还要怪我不守君子之礼?你和林妹妹辩了一通还不够,还要和我也辩一通不成?”说着只叫道:“你们霁月呢?怎么不叫她倒茶来?”

“她家里有事,请了假家去了。”贾环解释了一句,向外面喊道:“蕊书!”蕊书正和小丫头们在院子里扑蜻蜓顽呢,闻声不知有什么事,忙跑进来,问道:“爷叫我?”贾环便命她道:“还不倒茶来呢。”她便走去倒了茶来。宝玉叫道:“给我。”抢了一杯吃了。

黛玉皱眉道:“抢什么,还能少了你一碗茶吃?”不等宝玉答话,贾环就道:“定是和那些朋友们一处混久了染上的毛病儿。”

宝玉道:“东西还是要人抢着才好呢。”贾环黛玉都点头笑道:“此言不虚。”宝玉越发得意。

三人正说着话儿,门外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子来回说:“老爷叫环哥儿。”听见贾政的名字,宝玉瞬间一悸。贾环已是应着去了。

才出了仪门,就窜出来一个小厮,上来赔笑道:“三爷好。我是薛大爷的小厮,才刚那位姐姐是我拜托了去的。三爷要怪就怪我。”

贾环登时沉了脸,回想方才的那丫头,果是没见过的,便道:“我和你主人素无来往,诓了我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你小子消遣我罢?”

那小厮又把腰压低了三分,从怀里取出一个字帖儿,道:“天大冤枉!小的哪敢呢?实是我家主子不知何事寻贾爷,因知道虽说是亲戚,却没什么来往,贾爷又是读书的相公,事剧繁忙,怕贾爷不来,才催逼着小人出此下策。现有我们爷的请帖在这儿。小的不敢撒谎。”

贾环更是狐疑起来,迟疑着接过那帖儿,打开看时,目光在那纸面上一扫,先时还有些漫不经心,忽而心神剧震,盯着那纸上恍如隔世的简体字,满心的不可思议。

他使劲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阳光淌在手中镀金的帖儿上,眼前仍是笔迹分明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简体字:红楼梦,薛蟠。

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脚下发虚,如坠云里雾中,不知身在何方。

那小厮紧张的站在一边等,见他看了帖子后就懵了,整个人痴痴的,不禁有些着急,又不敢出声催促,只能强忍住焦急等着。

好半晌,贾环猛然回过神来,神情一下子变了,喝道:“前头带路,见你主子去。”又回头招了个小子过来,吩咐他等在这里,叫个里头的人去自己屋里传话。这才随着那小厮走了。

贾环大步出了门,到后街上,问道:“你主子在哪里?”那小厮有些懵,心里嘀咕道,大爷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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