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儿毕竟见过世面的，理智上含威不露，但那肥胖的身体似乎蕴藏了极大的能量，一直起伏不定，才半倚栏柱吸气，嘴上嘟哝着东京时兴的骂人话，武亿忽然又回来，问道：“我能请教一件事情么？”
李四儿立刻有了神采，正了正身子，带些得意又嘲弄的神情道：“问甚？”武亿道：“先几天住在这儿的梅姑娘去哪儿了？”李四儿哂笑道：“人家呀，比你有前途多了，如今攀了大枝头，早已住进皇宫别院，一门心思地排歌演戏，等着金秋岁至，金使来访之时，大放异彩哩。”
武亿抱拳道：“多谢。”李四儿稍点头，正要一番语重心长地教导后生，只听匡门声，哪里还有人在。
他换一件乞丐衣服粘了大胡子，好叫人认不出来，又往小馆里吃了碗面，独自站在街头，望着人来人往。
来来去去的人将喧嚣灌的满耳，他却愈来愈陷入寂静的虚无。
“我一个人，但我不孤独。”像赌气的孩子，仰头告诉自己：“况且我还有许多朋友，更有雪儿，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的。”踯躅一会儿，迈开脚步，向少保府而去。
他自然是去找方栖梧，但管家说：“少保前两日出了门，便再也没回来过。”且言官人常有十天半月不归家的，就不曾担忧。方家大娘子是个厉害的女人，扭着水蛇腰，一行走一行骂：“那不要脸的，整日寻花问柳，早晚死在女人床上，不回来就是了。”
浓浓的胭脂味扑面而来，那娘子一见武亿，早已葱根捂鼻，且将他上下打量，不由柳眉倒竖，娇喝道：“哪来的臭叫花子，脏了我府前玉阶。”着人拿了苕帚轰他走。武亿本不愿与女人为难，见她嚣张跋扈，满口污言秽语，又听围观群众小心议论不是，才想这女人平日如何作威作福，当即脾气发作，要出一口恶气。
忽听一声“且慢”，抬头见府门对角停着一顶香轿，说话的正是伺轿丫头。众人见了这顶轿，都恭恭敬敬退让，那小丫头神气地走上来，直接无视方家娘子，准备拉过武亿的手，瞧他模样，却有片刻迟疑，只笑道：“大兄弟，我家夫人送你好东西，且把手伸过来。”
武亿不意理睬，随意四处一瞥，恰风起，正瞧见端坐在轿内的女郎。白衣白纱，仅仅一瞬，浑身血液便翻滚起来，激动得险些腿软在地。丫头有些来气，将东西放入他掌心。这才回过神，见是一支精巧的簪子，不禁想起曾与姐姐的那只玳瑁簪，一时痴呆发作。
回神时，人皆散去，那顶轿子也正要起走，不由着慌，偏方家娘子嚷着要看一看他手中簪子，厉吼一声，直吓的她花容失色，不敢再言。
武亿摇头心想：“为甚么同样是女人，却有如此天壤之别。”将簪子放入里衣，紧随轿后。
以免唐突佳人，总保持一段距离，如此跟随。那女郎先是往花市买花，后至庙里求签拜神，为显庄重，早将罩纱取下，偏武亿不敢面看。至午间在庙里吃斋饭，因天气转热，她又怕热的，便叫丫头怜儿摆饭在后园阴凉处里。因多给庙里添香油钱，是最大的香客，那庙祝自然只有遵从的。
等女郎用饭时，武亿也溜进园来，只远远瞧着。怜儿向主子道：“夫人，那小子还跟着，莫是登徒子，叫阿三阿四给打走吧。”夫人慢条斯理道：“甚么话，佛门之地决不许说半个造孽之词。你且盛碗斋饭过去，若还不肯走，就叫住持过来，如何处置，全凭他的规矩了，我就不管。”怜儿称是去了。
因武亿瞧着，她不自在，没吃几口，便裹茶水漱口，重又戴上面纱，命人撤去碗箸，无意再坐，才欲打道回府，没想下石阶时，青苔溜滑，一个不稳，便要跌入道旁绿湖。
她软声一叫，怜儿吓得哇哇大哭，说时迟那时快，武亿腾身过来，已将女郎搂在怀中。
横波美目，媚且娇怜。一池荷花含苞待放，粉绿相交，亭亭似盖，兼自她身上发出淡幽莲香，久违的感觉一时全至，好像手中握的正是那千思万想的人儿，不由痴痴叫道：“姐姐，姐姐·····”
女郎皱眉，往他肩臂一推，他本来失神的，于是脚下失力，跌入湖水，那女郎也一并入湖。两个壮汉飞来，一个救起夫人另一个则与武亿斗在一起。
怜儿急匆匆跑上来，道：“夫人夫人，怎么样怎么样·····”她上身尚干但下裳湿了，一时又羞又燥，没回话，只想由小径快去。怜儿哪有多番心思，只替夫人抱屈，欲朝武亿讨礼。看时，家卫阿三却已落了下风，被武亿提起来，摔在地上。
武亿湿身上岸，抱拳请罪。夫人惟恐惊动旁人，只摆手。怜儿忽然惊叫道：“啊，你，你·····”夫人道：“鬼叫甚么，怕别人都不知道么？”
她回头一看，只见面前的已不是一个叫花子而是面容清秀的少年，问道：“你是谁？”她一番忸怩之态，与姐姐实在是像，早已瞧痴，听她一问，竟口齿不清，半天只道：“我，我·····”怜儿笑道：“原来是个结巴。”
武亿通了名姓，那夫人眼前一亮，道：“你姓武名亿？”武亿道：“正是。”夫人略微沉思，叫阿四呈上一封请柬，道：“六月风光，芙蓉花开，寿山艮岳，招引宾客，望君如期。”武亿并未细想，只觉不能拂她的意，一口答应。
那夫人淡淡一笑，款步离去。武亿瞧着背影出神，见绿湖中挂着白绸，一跃取来，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