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直至掌灯时分,往日里早就该到家的周林却音讯全无,大奶奶莫氏本不想惊扰婆母刘氏,可幼子长安平日被娇惯坏了,到了时辰见不到父亲就开始哭闹,莫氏并奶娘怎么哄都不听,没过多久就惊动了刘氏,周林迄今未归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偏偏这会子周梓随周泽访友赴宴去了,只有贾瑚一个长成的男丁守着这一大家子。

贾瑚倒是自告奋勇要去探听消息,刘氏掂量半晌后摇了摇头,只让贾瑚安心在家,待周泽周梓回来后再作打算,免得慌中出错反而不美,另派了几个管事出去。

后来周梓之妻周二奶奶也来陪伴婆母长嫂,贾瑚便带着贾琏避了出去,在外书房等候。

好在提前回来的周梓带回了周林的讯息,言说周林只是受了牵累,并无大碍。

再一细问,竟是西南大败,东南又有海盗上岸杀掠,财物人口损伤甚巨,令原以为能收到捷报的当今大为恼怒之故。

——万寿节将至,歌颂他文治武功的表章都早已备好,都说必胜的战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传来惨败的消息,岂不是要让他的千载圣名毁于一旦?

出了这样的事情,圣人暴怒之下连贬几个曾经保举此番战败身死的主将王利江的朝臣,今日所有呈上的折子上但凡有一丝不妥当,也都叫圣人狠狠发作了一回,周林等随侍圣驾的中书舍人自然也难免遭了池鱼之殃。

周林还好些,另几个遵圣命提前草拟表彰西南将士旨意的舍人险些就让圣人寻着错处叉出皇城。饶是如此,周林今日草拟的旨意还是受了斥责,不得不字斟句酌,一改再改。

一群翰林出身的才子进士及第后再一次苦中作乐挑灯夜读,倒也令人唏嘘。

听得周林并无大碍,只是叫官家拘着在宫中办差,刘氏婆媳总算安下心来。贾瑚却觉得二表哥有所隐瞒,也不当着舅母嫂嫂的面说破,只同周梓一道行礼退了出来,借口有事讨教,随他回了书房。

周梓自然明白贾瑚跟过来的目的,也知道他精于世故。现在父兄俱不在府中,琏儿懵懂,余者皆为妇孺,周梓很是乐意同贾瑚商议一二,刚一落座就欲开口分说实情,却被贾瑚抬手止住了话儿。

“二哥哥劳累多时,何不先用点汤面护护肠胃?想来二嫂子该是早就吩咐厨下预备着了。既然舅舅还在外未归,林大哥哥应是无碍的。”

贾瑚看得分明,周梓如今是关心则乱。在这个家里,迄今为止看舅舅周泽的态度就足以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他都懂得的道理,二表哥却有些急得糊涂了,吃口面汤缓缓也好。

周梓也觉出自己行为失据,讪笑两声就叫人摆饭,又命给贾瑚也盛一海碗,兄弟两个对桌而食。

“其实拟旨的事儿已经了结了。大哥是因为旁的事情遭了猜忌,连父亲都有了嫌疑,不好说话。”周梓在外行走惯了,举止上有不像其他世家公子那般讲究,至少食不言这一条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边吃边说。

贾瑚正对着一盆卤面愁眉不展,听到连周泽都牵扯其中心里就是一沉,偏周梓说到要紧处又顿住了。

贾瑚正要开口催促,周泽却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为的正是史侯的事儿。史家的保龄侯,史大老爷昨儿夜里一病去了。说是叫他们族里那些黑心烂肝的气得吐了血,太医还在路上,人就没了。史家大太太几个月的身孕连惊带怒,悲痛过度下产了个姑娘,也跟着去了。史侯纵有再多不是,人走了,也就不追究了,就有人趁着这个热灶,进言说咱们家当年公报私仇,陷害史侯。”

周梓这二十余年大事皆有父兄做主,遇事难免不够稳重,因为素日瞧着贾瑚老成持重,也没有顾虑太多,直接竹筒倒豆子一气儿说了。说完抬眼一看,才发现贾瑚涨红了脸几次张口欲言。猜着贾瑚是想到了周家与史侯结怨的根由,连忙摆手。

“在朝为官者,谁没有几个仇家?那事儿咱们不过是冷眼旁观,不法之事可是半点儿没沾的。不过是有人借风起浪罢了。父亲说了不碍的,等圣人火气一过,明早自然就会让大哥回来。”

似是怕贾瑚不信,周梓又续道:“若说此事同你有什么关联,不过是因为你们同你们府里二房那一团是非,让人能拿你们攀扯上这府上罢了,没有你们,也会有旁的事。”

贾瑚知道舅舅一家都不会因此事怪罪自己兄弟,心里却十分过意不去,暗暗发誓明年春闱定要金榜题名,以后与表兄互为膀臂,以报今日之恩,口中则连连应声,更主动开导起周梓来,表兄弟两个这才好些。

这边府里为周林之事悬了一晚上的心,那边王家在京城的宅院里,这一辈儿的二姑娘王熙凤也叫功课折磨的夜不能寐,正拉着母亲王大太太的衣袖撒娇,扭骨糖一样粘在母亲身上,连连央告。

“可是女儿家管的不好?帐算的不对?怎地老爷这也不许我做,那也不叫我沾手,只找了几个老婆子来教我些酸掉牙的东西?好太太,好歹替女儿求求情,除了书本子,旁的什么都好。”

王熙凤协从王大太太管家向来是一把好手,管教起几个庶妹也是威风的很,偏偏在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上没什么耐性,大字也识不得几个。

原本这也没什么,反正王家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谁知王大老爷这几日蓦然转了性,非要将王熙凤养成个文雅才女,旁的都不叫她碰,真真让王熙凤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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