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还没醒,我便醒了。这也算是长久为人臣子落下的病吧。

臣子不易,皇帝就易吗?老百姓们所以为的“皇帝只会享受”无非是自我的意淫罢了。皇帝怎么享受?每日早朝又不是臣子们聚在一起自己商量国政,皇帝也是要来的。我们的官服虽然也有个穿戴上的规矩,可比起皇帝的龙袍不知要轻省多少。况且我们的官服不过是好料子裁剪缝制的,说破了天也只是一块布,皇帝的龙袍是在绫罗绸缎上以真正的金线绣制而成,穿之如披挂铠甲,快走几步都是困难的事。

∈帝容易吗?还要随时提防被人暗害。因为这个世道上真正知道帝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真是太少了。每个人都把自己所受的罪逆转过来,用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揣测意淫皇帝的日子——每天起早贪晚下地干活的人觉得皇帝不用下地干活儿;吃不上饭的人觉得皇帝每天都是锦衣玉`无`错``..食、山珍海味;娶不上媳妇的人觉得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一百零八个媳妇。好吧,皇帝的确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但身为一个帝王所有忍受的痛苦,农夫、乞丐、光棍等等诸如此类的人能够忍受吗?也许有的人会梗着脖子告诉我“能”。哈,真是天真。若真能,为何上天没有雁来当这个皇帝呢?

我看着昏死在床榻上的皇帝如此想着。

这么多年,他如何从太子成为皇帝、又如何从根基不稳到大权在握、如何成为现在的九五之尊我大都一一见证了,如今难道也要亲眼见证这样一位帝王魂飞魄散吗?不。这帝王的死活似乎不那么重要——当然这样的话是大逆不道的——重要的是他的帝国、他帝国的子民。对,就是那些胡乱揣测意淫的愚民百姓。我相信眼前这位皇帝也是有爱民之心的。那看上去的自私无非是因为整个帝国的兴衰与他自身的荣辱链接的太紧了。

可怜啊,谁让他是皇帝呢?

但是这一份不公。又有几个人能忍?不是一天两天啊。这不公的评断会一直伴随你——从你坐在龙椅、披上龙袍,从你说的话被称为“圣旨”,从你再也不能用“我”这个字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呵,这仿佛没有尽头。死了都要受尽别人的诋毁,似乎是对那无上权力的平衡。

∈帝啊,若不是你当年肯用我这个无名无姓的书生,若不是你与我当年都是心高气傲、看不惯这个腐朽朝廷的年轻人,我似乎也不会对你如此忠心吧?我们一起铲除了两块顽石。震慑住了那些前朝的老臣,我们努力的让这个帝国更加辉煌。西域已经不是我们的祸患了,倭寇也被迫臣服了,眼看着一个太平盛世到来,你都要舍弃了吗?我们可以青史留名的,依靠着盛世太平的字眼。

∧怕你的托孤的旨意到最后会让我身首异处,我也佩服你的远见卓识。我死的那一天,应该是公子逸轩成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候我早已将自己的本事传授给他了,他一定会是个出色的皇帝。而到那一天。让我死的官员奏折一定很多了,众人的愤怒也该发泄了。新帝杀了我,便能笼络人心了。更何况那个时候我也就没有用处了,也老了。老人的所思所虑无非“求稳”二字。这对于一个新的皇帝、一个必然要更为强大的帝国而言,都是绊脚石,该杀。杀得对,杀得好。这和我们年轻时并无二致。…

因何而生。因何而死。因果报应,亦如斯也。

我听见开门声。

“东方大人起了?”是年兴的声音。听上去仍有些倦意。

“是啊,起了。你也挺早的。”我随着他出了屋子,“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都很正常。”年兴倚着廊柱,“除了卖早点的和文武百官,应该都没醒呢。”他说着话,活动着筋骨。

“我倒巴不得他们一直睡着。”

“那你的计划不就没用了吗?”。

“此时此刻我真希望我的计划无用。”

“文忠侯,要不还是关闭城门吧?”昨天的时候年兴就曾跟我建议过。他说为了防止消息外传,应该封锁城门,禁止出入,将皇帝遇刺的消息困在京城之内。

“我相信皇帝的命数并非至此,也相信王朝社稷定能无虞。”昨天我告诉他,这样做无异于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与平常一样,流言蜚语自可消除。对,助长流言的帮凶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补救和解释。就像是因为一个自己想要但家长不买的拨浪鼓而撒泼打滚哭闹的小娃娃,你越是训他、吼他,他越是闹得厉害;你不管他,任他吵闹,冷眼看他,他也就没了精神。说起来可笑,我们——人——不管长到多大,还和自己三两岁时一样,只不过不再穿开裆裤罢了。

远处天边的云彩和夕阳下的火烧云的颜色相仿,带来的却不是夜晚的安逸。

一个侍卫跑来报告:“文忠侯、将军,其他大人已经到金殿了。”

我侧过头跟年兴说:“烦你跑一趟,让袁宗昊过来见我。其他人,你问问有没有什么国家大事,有的话让人送来给我。留他们在宫里呆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再让他们走。”

“好。”年兴答应着随侍卫去了。

不多时,袁宗昊风尘仆仆而来。我也搞不懂他,一面唯恐天下不乱,一面又尽心竭力;一面处处使绊儿,一面又唯命是从。虽然各位大人之间不过是追名逐利,利起而聚,利尽而散,但如袁宗昊这般的人也不过他一个耳。我对他总是心存忌惮。莫非是我高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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