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儿慢慢地捧出食盒里的瓷碗,揭开了盖子,放进一个蓝色青花瓷的汤勺,细细搅拌着。带着香味的白气一下子飘了出来。哈日伊罕看着食盒里的酱菜、豆包和熏鸡,她煽动鼻翼,不由咽了一口涎水。

“五格格?”

苏茉儿转过脸:“你多少吃一点吧,你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不吃不吃,你们都欺负我,饿死算了!”阿图将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她的一个脑袋。她心里多少还有些许怨气。

苏茉儿一点也不恼,她放下了粥,从食盒里端出熏鸡。这是一只油光肥亮的三黄鸡,冒着热腾腾的香味。与普通腌制的烤鸡不同,宫里的汉人师傅用特殊炮制手法,让熏鸡的香味渗透皮肉直入骨髓。阿图深知这种宫廷熏鸡的滋味,咬一小口,满嘴流油。

“小阿图,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菜。”苏茉儿说,“你闻闻,多香呀!”

阿图忍不住看向了食盒,又看向苏茉儿。她听见苏茉儿用“小阿图”来称呼她,这是一个亲昵的哄孩子的词,每次她闯祸了苏茉儿跟额娘求情,都会叫她“小阿图”或者“我们的阿图”。她想起上一次求情是四个月前额娘指责她说谎,那次二姐的鞭子打伤了三秀。她又想起每次吃熏鸡,她都会把鸡腿撕下来给三秀和哈日伊罕吃,三秀每次都不肯吃,以至于哈日伊罕能够享有两个鸡腿。那时候阿图还不明白,对于汉族人来说,把珍贵的肉食留给孩子是一种传统。他们的爱是以牺牲为主题的。他们会为孩子牺牲食物,牺牲金钱,甚至乎牺牲自己的性命。当然,满人和蒙古人都无法理解这种牺牲。哈日伊罕说汉族人是尼堪(牛),尼堪都是吃草的。苏茉儿说,也许三秀信佛,不愿意吃肉。只有布木布泰发现,三秀怜爱地注视阿图进食时表现出的愉悦表情,作为一个母亲她敏锐地发现了这种只要孩子满足自己便会更加满足的情感。布木布泰也是从那时起对三秀建立了信任。就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之间拥有的默契一样。她从那时起就懂得三秀会为阿图做出牺牲。

阿图不明白这种牺牲,她只是想到三秀从来不吃这种熏鸡,汉人们看上去都是欠缺营养的样子。三秀是典型的柔弱寡淡欠缺营养的汉族女人,可是三秀注视自己的目光是那么地深重而温柔。她不由感觉到一种悲伤。于是,她把看了看那只肥嫩酥香的三黄鸡,盯着苏茉儿问:“秀什么时候回来?”

“这要看她伤得怎么样了。”苏茉儿说,语气非常理性而柔和。“内务府是不会让一个做不了事的奴才过来伺候人的。”

“秀不是奴才!”阿图怒吼时,黄眼睛瞪得像铜铃铛那么大,她将视线从食盒上移开。“除非秀来喂我,否则我一口也不吃。”她发出一个威胁。

阿图拒绝了自己最喜欢吃的熏鸡,也要等待三秀的归来。在苏茉儿和哈日伊罕看来这是极其稀奇的,令她们紧张对望的一件大事。这两个平日水火不容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用眼睛互相交换信息,提醒对方事情严峻。

“好了好了,别怄气了。”苏茉儿说:“这样拖下去,身子会受不了。”

阿图没有答话。她的沉默令两个女下人慌张起来。苏茉儿勉强笑着,放下食盒,身旁的哈日伊罕却发出一声冷哼,黝黑的脸上浮现一种轻蔑的神色。等苏茉儿离开后,哈日伊罕又恢复到平时针锋相对的状态,讥讽道:“越劝越不吃,她连这都不懂?”

“闭嘴!”阿图厌恶的说。

“你太任性了!”哈日伊罕说:“你不知道有些父母对孩子有多坏。”

“我知道!”躺在被子里的五格格气急败坏道:“阿玛是个大笨蛋,额娘是个偏心眼,我恨阿玛,我恨额娘,我恨你们所有人!”愤怒啃蚀着她的心。

“爱恨就恨吧,我才不管你恨谁。”

哈日伊罕说着打开了食盒,从光滑油腻的蒸鸡身上撕下一只肥嫩的鸡腿张口大嚼了起来。黄色的鸡油从她的指缝中渗出,她伸出带苔垢的舌头逐个舔干净了。“只有受宠的孩子才会小题大做。”她用尖锐的犬齿,撕咬着鸡肉,一边吃一边说,“越让爱他们的人紧张,他们越以为自己了不起。没人在意的孩子,东西都是抢着吃,谁还有那闲功夫闹绝食呀?”

阿图气得直咬牙,她转过身,拿被子蒙住了头。可是哈日伊罕仍是不依不饶。

“只有魔乔斯才会威胁爱自己的人,而不是保护他们。”这个又黑又丑的让人不悦的教养嬷嬷,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口吻说道,“阿图,告诉我,你是魔乔斯吗?”

“魔乔斯”——腐烂的血——蒙古语中骂人最坏的一句话。这句话让阿图沉默了,她躺在厚实的棉被下,恍惚间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情景。挥鞭的马喀塔和她的红裙子,受伤的三秀和滴在雪地上的鲜血,大福晋的威严和嫔妃们的嘲笑。阿图想,她太弱小了,她根本保护不了爱自己的三秀。也许二姐说得没错,她的确就是一个魔乔斯。

“好一个魔乔斯!”

陶如格听完了海兰珠的描述,笑着说了一句。海兰珠没好气地看了这位挚友一眼,她知道汉人有嗔骂自己喜爱之人的习惯。可她依然不能接受别人用“魔乔斯”去称呼一个她认可的人。

“你就积点口德吧,陶如格。”

“又来了。”陶如格一边啃着铁锅里的羊蝎子,一边懒散地喝口酒说:“我跟你解释多少次了,有时候汉人骂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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