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砚将诗句字字看来,脸上一直持着温和的笑意,待看完后又小心翼翼将诗句送还给他,轻声道:“写得很好,平日在读甚么书?”

他脸红了一红,“无非是些枯燥的经义罢了,也不识得几个字,最常读的是先生的《玉漱集》,很,很好看……也很有趣儿……您在寒山竹居读书时,那等无聊的小事在先生眼中都是趣味横生的……我就做不到……”

谢蘅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晚生姓朱,娘亲取了贱名,朱二狗。”他的脸更红了,是在崇拜之人面前显露无疑的卑微与低贱,连名字这等事都有些难以启齿,“……不如,不如先生给我改个名字罢。”

张雪砚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见任何倨傲与鄙夷,“民间有言,名虽贱而命长久,便是你娘望你平安一生的好心愿,怎舍得轻易更改?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三。”

“那你很厉害呀。”张雪砚由衷称赞道,“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我还没有你这样好的文采。”

他的脸更红了。

谢蘅半杵着脑袋,懒洋洋地问道:“可曾读过闻道先生的《金光楼》?”

朱二狗神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张雪砚,又很快摇了摇头,道:“不曾。”

谢蘅笑得更深,正准备再说话时,张雪砚拍了一下谢蘅的胳膊,对着她弯眼一笑,温柔得如同四月春风。他起身,取出一张闲暇时的画作,又用朱泥印章盖上,将此画卷交给朱二狗。

“能在这里相逢,算是你我有缘,我拿不出贵重的东西,只能将此画送予你来,聊表敬意。”

朱二狗有些受宠若惊,伸出白皙的双手将画卷捧在手心,目光不住地在画轴上扫来扫去。好一阵儿,他才忙鞠躬致谢,“谢谢先生!”

“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做,不便再待客了。我差人将你送回家,好不好?”

朱二狗点头。

张雪砚派人将朱二狗领下去,还附送了两包药材,除他身上风寒。临行前,谢蘅半倚着门扉,审视了他片刻,问道:“你还难受么?”

“多,多谢姑娘关怀。”他借着微弱的烛光去看谢蘅,不想这姑娘的眼睛明亮得星儿似的,又像是烧着灼烫的火,能将人烧穿,一时不敢去看,忙低下了头道,“已经好多了。”

“我学过几年医术,替你把一把脉。”谢蘅探住他的腕子,手指摩挲过经络和骨相,好一番才放下来,脸上不带笑影,深深地望着他,道,“你很好。”

他紧张地点了点头,很快就随着官兵离开了此处。

谢蘅冷笑一声,抱胸回到房间,见张雪砚已经将印章搁好,凉声道:“你待人实在宽容,连画都肯送了。那朱二狗要是拿着你的画去应试,指不定连考官都得卖几分颜面。”

张雪砚摇头道:“左右不过是个孩子,大老远跑来,也算是一片赤忱,不必用如此恶意揣度他。”

“一片赤忱?当真仰慕,就不该抄了闻道先生的诗句来赠人,十韵中有四韵都是化用了《金光楼》里的句子,结果连承认都不敢……朝闻道的诗确实偏门了些,大燕中很少有人拜读,当初若不是你对之青睐有加,我自也不会认识这位先生。按理说,你也应当看出来了才是。”

张雪砚略有些失神,“大抵是不想在仰慕的人面前出丑罢,换了我,应当也好不了哪里去。”

说罢,他定定地看向了谢蘅。他明白朱二狗那种说出个名字都觉难堪的心情,为了不丢穷酸颜面,想尽千方百计,不啻撒谎都想给爱慕的人留下个体面的印象。

谢蘅却浑然不觉张雪砚话下所指,只是担心道:“太好的心,放在官场上也不是甚么好事。小心成了别人的踏脚石,教人傍着京师魁才的名声出了头。”

张雪砚却不以为然,缓缓道:“名号不名号的,也都是旁人给几分颜面罢了,素来文无第一,我实在不敢当‘魁才’的称号。若是真有哪个年轻后辈,想傍一傍我的名声,实则是抬举了我,若能趁机扶植个后生,为大燕造就栋梁之才,与我而言,也不是甚么坏事。”

谢蘅笑了几声,“与临寒公子作比,我真当是个浅见小器的人了。”

张雪砚一个激灵,惊慌道:“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逗你顽儿的,别作真。”谢蘅甩着扇子往腰后一别,拱了拱手道,“不久留了。明日也不知程渡南和翟奉孝会出甚么怪招,你也早些休息……”她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盏,道:“酒么,终究算不得解药,少喝些罢。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济州府还有我在,不会教你一人扛的。”

她端起张雪砚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里淌出温暖柔软的光泽,好似热流一样浸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张雪砚凉了好一阵的指尖终于回了些暖意。

临夜深前,谢蘅离开了驿馆。灰黯的烛灯不知何时晕出暖色的光,张雪砚出神地转着酒杯,清削的手指抚过杯沿儿,是谢蘅唇落过的地方。

是许多年前的小酒窖里。

她一把推开扯着他衣裳耍弄的许世隽,张开手挡在他面前,说:“你敢招他一下试试!”

“阿蘅,你别瞧他那样,都是装的,酒醒了之后定要去给皇上告状!”

她气得脸颊绯红,眼睛炯亮,“那也有我在,顶天大的罪,都由我谢蘅来扛。再敢这样欺负人,看我不敲烂你的头!”

无论是不是他的妻子,谢蘅一直都是最好的谢蘅。

……

翌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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