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养成了秉节持重的性子,除了对着二小姐还有些笑容,对着其余人等,皆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跟年画上威风八面的天将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过陈伯也知道,当将军还不是将军时,他并非如此。那时的少爷可比如今的大少爷闹腾多了。这些年将军马不停蹄地出征,每去一次,回来就冷上一分,好似把魂儿一点一点的丢在了战场上。陈伯瞧着心疼,可又无可奈何,入了军营,就不再只是沛府的人,更是卫国的人,这点道理,自小生在将门的都明白。可他仍时常忆起没当将军时的少爷,会飞身上树摘桃李,也会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但自从十日前收到那封落款为“奚就”的拜帖后,将军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到底哪里不同,陈伯也说不上来,但将军竟连着几日晨起舞剑,这就很不一般了。将军师出名门,少时一场剑舞名噪四方,很是惹了些桃花债,从那之后,再没见他舞过剑。

这个能让将军重拾兴致的奚就,究竟是何许人也?

墨竹院敞着院门,有人声细细传来,沛仲杵在院门口侧耳听了好一阵,才抬脚往里迈步。

有下人传着信“将军来了”,便听到堂屋里一阵衣料窸窣,先跑出来的是暮摇,笑吟吟地问了声好,转头朝里招了招手。

沛仲站在明晃晃的光亮里,看着一位白衣人从不甚明晰的屋里走出来,他微垂着头,秋阳自屋檐洒下,渐次照亮了他的鼻尖和发髻,接着他一抬头,双眸澄如清泉,定定地看向沛仲,浮出一抹笑:“奚就见过沛将军。”

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笑。

沛仲胸膛似被重拳锤过,他不敢多想,点头应道:“等了你许久,总算是来了。”

暮摇雀跃着想说什么,被沛渊拉着走了,下人也纷纷回避。

沛仲指一指花厅,“借一步说话。”

花厅向南,窗下的桌椅已被日光烤出了暖意,沛仲坐着忽地有些干渴,伸手拿了个茶杯,却是先前有人用过的,剩了些茶汤在杯底晃荡。他放下茶杯,抬眼笑问奚就:“虽多年杳无音讯,但我一直深信不疑,你我总有重逢之日。跟你父皇一样,改公西为奚,好久不见了,就儿。”

奚就站起身,躬身施礼:“就儿见过义父,义父别来无恙。”

沛仲神色一凝,“你的眼睛……”

“当年滚落山崖后,被瘴气所伤,后幸得莲帮帮主出手相救,特意寻了能视物的鲛珠纳于瞳中,已无甚大碍了。”说起这段往事,奚就无怨无恨,神情淡然。

沛仲听着却心疼不已,细细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难为你还认我这个义父。当年你从我手里掉下山崖,差点让我抱憾终身。找了这么多年,踏遍黑白两道,却怎么也没想到你进了莲帮。”

奚就站得恭敬笔直,回话有礼有节:“就儿摔下山崖后,别莲帮所救,后一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总想着身为男儿,若没有一番作为,便无颜来见义父跟阿妹,是以消失了这许久。”

沛仲赞许地点头:“马帮主暴毙一事太过突然,我还怕莲帮会出什么乱子,所幸新帮主上位后一切井然有序,外面都盛传这新帮主才貌双全,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谁知竟然就是你。及冠不到三年便当上了帮主,前途无量。你父皇……若见着你,定倍感欣慰。你跟暮摇说了吗?”

“跟阿妹说了,她还略微记得我。”提起暮摇,奚就唇角轻扬,很是宠溺。那一霎,沛仲仿佛看到了二十郎当岁的公西宇,他心口一紧,面上仍是一片和缓:“她这个鬼机灵,自然有这点本事。她这名字是我取的,一直没跟她说父母之事,直到最近才告诉了她。”

“名字取得很好,暮春的摇光,义父有心了。她以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就儿想让她跟着一起祭拜父皇。”

沛仲略有些讶异,“这么说,你来扬州是为了给先皇扫墓?”

奚就垂眸,“是,就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赶去皇陵祭拜,莫不敢忘。不过今年,就儿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义父能成全。”

“你说。”

“听说将军府里有父皇的衣冠冢,就儿想带阿妹去那里祭扫。”

当年沛仲确实拿了几样公西宇的随身之物,在将军府里设了个衣冠冢,只是这事连沛府的下人都不全知道,奚就又是从何得知的?沛仲紧紧盯住奚就,见他神情淡然,毫无惧色,颇有其父风姿,不由得一笑,道:“莲帮打探消息的功夫,果然天下一绝,陈麻烂谷之事都能被你们挖出来。这里是有个墓碑,以往只我一人去扫扫灰,你若想去,就带你去瞧瞧吧。”

奚就谢过了沛仲,神色一动,又提起另一桩事:“此次金陵游,三小姐与就儿互生爱慕之心,若是义父不嫌弃,就儿此次就想定下这门亲事。”

“你和殊儿?”沛仲很是震惊,想了想,才答:“殊儿尚年幼,我还想多留她两年,等她修行完再说吧。”

奚就知他对自己尚存疑虑,便不再强求,两人再相逢,他已从懵懂稚子脱胎为青年帮主,在尘世里打过了滚,自难存率真之心,沛仲防着他也是理所应当。他俩再闲话了一阵,奚就告退而去。

沛仲在空荡荡的屋里坐了许久,直至暖阳换成了夕照,无甚热度地拂上他发梢。

“长大了,”他微微勾了唇角,低叹出声,“笑起来更清正些,不像你,老是带着点邪气。可再像,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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