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心情，我大概都懂。南璇已经亡了，你自己当下又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觉得实在是没有脸面苟且留在这人世间，还不如洒脱归去。我说得对不对？”
“既然您默然不言，我就当我说对了。您觉得勉强留在人世对于自己没有意义，或许，这是对的。这个取决于您的心，我辩驳不了。但是我所知道的是，您存留于人世的与否，对您身边的人，绝对意义重大。”
“看看抱着您的躯体死不撒手的这个，她本都已经被人打晕拐出了南璇，如今，却是不顾一切地跑回来这是非之地，冒着莫大的危险，只为救出她的亲人。如果她知道她所有的努力，只是坚定了您死亡的决心；如果她知道她斩断所有的管道、拼命阻止蛊虫的蔓入，所带来的效果，仅是为您的赴死打破了束缚。她，会怎么想？”“自诩高风亮节的王，你让她怎么想？不论抉择如何，至少给她个解释。如果您是为了报复她自己也无法把控的所谓逃跑，那一切，悉听尊便。”
南璇王的魂魄是透明的，除了死魂，谁都看不到。
不过，看到了也等于没看到。因为南璇王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动过半分。整个魂魄就如一幅画一般，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
柠小檬心知肚明。真正的父王在自己头顶不远处，而死魂，正在和他对话。虽然，她看不见父王，虽然，她连死魂的声音都是若有若无的听到。
“父王，对不起，你回来吧。是孩儿不好，是孩儿不对，孩儿不应该就那么跑了，让南璇遭受这等灭顶之灾的。父王，你回来，你回来打我，这一次，孩儿一定不会再上蹿下跳地要躲了，孩儿就跪在这里，你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孩儿也不会再顶嘴了，父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孩子的哭音了。
南璇王的眼睛睁开了，头微微偏了半寸，正对那双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
“父王，你回来了。”
柠小檬的声音极轻，生怕自己稍大一点，眼底之人的睁眸，就会成为一场水中花镜中月。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南璇王挣扎着，拂开柠小檬用来护稳自己的双手，忍着剧痛、撑着身子强行自己站稳。
柠小檬亦没有强行伸出手去要扶他。
这是他的骄傲，身为王者的骄傲。
曾经的所向披靡，哪能容忍连站都要人一旁协助的狼狈？
柠小檬懂自己，也懂自己的父王。
他们都是这种要强的人哪。尤其是在自己所珍视的人面前，更不愿失了面子。
“孽畜，你刚哭了？”
“没有，我这泪花都还没挂出来呢，不信你仔细瞅瞅，怎么就哭了呢？爹，你真是老糊涂了。”
又是那一张的笑脸，眉眼弯弯，没脸没皮。
语气是轻松泼皮的，神情是轻松泼皮的，说出的话也是轻松泼皮的。唯独一点，和以往不一样。
他喊自己“爹”。
以往的他，只会唤自己“父王”，从最幼时起，他对自己，就一直只有这一个称呼。
他一向知道，北疏那边若是唤自己的父亲，亲昵的称呼中并不带“父”字，而是唤做“爹”，“阿爹”“老爹”“爹爹”……
柠小檬自小便唤予依为“娘亲”，也不知是被刻意教的，还是天生便喜欢这般喊。
他也羡慕过，总觉得“爹爹”叫得要比“父王”听着入耳多了。可惜，这孩子从不肯这么喊他。
每每旁敲侧击地问他原因时，他不是掉头跑了，就是一脸嬉皮地调转话题。
直到有一次，他听到了答案。也为此，他一年不曾踏入昭华殿，一年不肯见这个小子。
察觉到心中猛然升腾起的一丝余怒，南璇王立即将那些往事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这孩子曾经说过，“父王他总爱凶我，天天抓着我骂，整天都要被他烦死了，恨不得见了他就躲。娘放心，我才不唤他‘爹’呢。”
可他终究还是唤了一声“爹”，这就足以说明，自己没那么招他烦了吧。
“没哭才正常，哭了就叫丢脸了。自八年前痛哭流涕了那一场之后，你就再也没哭过了，我真是忍不住担心，你这孽畜会不会越长大了骨头就越发地软了、越发地憋不住那些鼻涕，好把八年来所累积的眼泪鼻涕，都一件一件地流出来，”
南璇王想拍拍这孩子的肩膀，最终却是没能拍得上。
“爹你嘴上说说可以，我不顶嘴。可这动手嘛，还是等你身子骨更好点再说吧。你自己孩子什么样的脾性？你还不了解吗？孩儿一向，出尔反尔。”
南璇王看着利落闪到一边去的柠小檬，心中暗笑：这孩子，真难参透，有时候特没脸没皮，有时候却又扭扭捏捏的，说个话总要婉转个千百回才放心。不就是怕自己一掌拍过去，力气跟不上么。父子之间，这有什么不好直说的？
“丁当丁当”的悦耳铃声传来，众人凝眸，柠小檬已经将阿一暂放入自己手中的金铃给拿了出来。
“爹，先进这里。”
说罢，柠小檬拉着南璇王的衣袖，口中简短念了句咒，可当睁开眼，进入那景象之屋的，仅她一人而已。
满目疑惑，柠小檬退了出来，盯着阿一要说法。
“殿下，你莫要这般看我。这金铃儿现在还不认王上，我……我也没办法阿。”
这东西还要认人的？
柠小檬面色渐黑。
该死，